于志成的一天,从和手机上的社交软件挨个“打招呼”开始——先打开微信回复留言,再打开微博看一看热搜,还得看看抖音有没有人给自己分享视频……凡是左上角有小红点的app,他都得点开“探索”一番。一圈儿看下来,少说也得20分钟。
2019年高考结束,18岁的苏逸然拥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台手机,并注册了微信账号。同年,她开始不定期关注bilibili(后简称“b站”)中的up主,这里是她的可视化报刊。2020年,20岁的她因为参加学校活动,第一次通过小红书,跟着美妆博主学习化妆。
社交媒体指允许用户创建个人档案,生成个性化内容、分享并传播信息的网络平台和网络应用的统称。即时通信软件、短视频平台等逐步普及,使社交媒体平台日益成为信息交流传播的重要渠道。
为了进一步了解青年大学生社交媒体的使用情况,近日,中国青年报·中青校媒面向全国各地大学生发出调查问卷,共回收来自220所高校的有效问卷5118份。调查结果显示,99.39%受访者每天都会使用社交媒体。其中,52.33%受访者每天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为4到6个小时;25.05%受访者每天1到3个小时;22.63%受访者表示每天使用超过7个小时。
社交媒体的年轻“老玩家”
对于在沈阳一所高校就读的于志成来说,一顿社交媒体“早餐”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于志成将迎来社交媒体全天候、无死角、包裹式的陪伴。就像触角之于蜗牛、天线之于收音机,社交媒体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如同媒介理论先驱麦克卢汉所预言的那样,成为他“身体的延伸”,为他探知外部世界的阴晴雨雪。
于志成对不同社交媒体软件的功能有自己的划分,微博、抖音等原本不是用于聊天的软件也成了他和朋友的联络工具,不同的app之间还会形成有趣的“循环”。加了微信好友,意味着此人进入他的朋友圈。如果进而加了抖音或微博好友,则意味着两人是更为亲密的朋友,或者在某方面志趣相投。于志成估算,现在他使用抖音聊天的频率能占到微信聊天的一半左右。因此他会把抖音、微博的消息提醒都打开,既方便接收平台推送的最新消息,也能确保及时收到朋友的私信。
作为互联网原住民00后的成长与互联网技术的迭代、创新和发展同频,有社交媒体的伴随是他们的常态。10年前的新年,11岁的苏逸然在qq空间设置个性签名: “2012年要开心,要努力!希望愿望都要实现呐。”与之类似,山东大学的本科生萧文接触社交媒体也比较早,小学三四年时级使用电脑,五六年级第一次认识网友。
技术的井喷孕育出大量功能各异的社交媒体,让这些从小浸润在网络中的青少年很早就学会了在各类app中“左右逢源”。中青校媒调查结果显示,受访者最常使用的社交媒体是微信(95.76%),随后依次为qq(72.25%)、抖音(65.57%)、小红书(36.50%)、微博(35.91%)、b站(34.54%)、知乎(14.42%)等。受访者喜欢的社交媒体功能包括即时通信(56.78%),娱乐消遣(50.41%),社交交友(42.38%),获取信息(37.83%),分享个人生活、观点(35.74%),学习专业领域知识(16.59%),兴趣交流互动(14.34%),获得生活、技能类知识(10.84%)。
今年研一的陈宇龙最喜欢的社交媒体是小红书,不到10分钟的课间、实习通勤的路上、食堂打饭排队的间隙,几乎所有的碎片化时间“都被小红书锁定”。他通过小红书关注摄影、美食和其他小众爱好。
就读于河南一所高校的杨紫琳会根据朋友“圈层”划分与他们沟通的app。最好的朋友会放在qq上,工作和日常关系在微信上,抖音是有共同兴趣的好友,微博则是为了某一特定事件而联络的好友。“我考教师资格证时曾在微博超话里提问,和一个解答我问题的同城好友互相关注、就考教资的话题互通私信。不过过了考试这个村,两个人就互不打扰了。”
如同在现实世界的茫茫人海中结识新朋友,网络空间里也有机会把陌生人“煮熟”。有些在抖音、微博好友最终也会在微信“奔现”。“和在抖音、微博上认识的网友聊得比较多、而且觉得对方基本可靠,就会加上微信或qq。”对杨紫琳来说,加了微信或qq,就意味着“我们是现实中的朋友了”。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蒋俏蕾介绍,如今的大学生作为互联网原住民,普遍接触互联网的时间比较长,对于社交媒体的依赖程度更高,使用的社交媒体类型更加多元和丰富。“大学生群体的社会化过程和他们使用网络、接触网络信息的时间是大致同步的。几乎每一个日常生活中有社会关联的人,也会在某个社交媒体平台上保持着联系,社交媒体也是大学生开展各种类型丰富活动,探索建立新的可能性的重要渠道。”
折叠虚拟与现实的“生活、工作、学习百科”
苏逸然是b站的常驻选手,她喜欢看up主发布的vlog,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共鸣。和她同样学习商科的博主“孔女士”,成功吸引了她的目光。
苏逸然经常看“孔女士”的澳门凯发主页,一路见证了“孔女士”从留学到如今回到高校教书。即将大学毕业的苏逸然早已将这位屏幕上的陌生人当作精神榜样。每当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看看“孔女士充满力量的视频,看完就能马上‘支棱’起来”。
陈宇龙也通过社交媒体寻找共鸣。一年前,陈宇龙正在经历人生的重要时刻——申请保研。那段时间陪伴他的,是“保研”微博超话。心情不好的时候,陈宇龙就把自己的苦恼发在超话里。在他看来,与其向身边人吐槽、徒增他们的烦恼,不如分享在有共同经历的圈子里。“牢骚”发出后,收到最多的回复是“有同感”。这份感同身受对于陈宇龙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
杨紫琳最看重的则是社交媒体带来的信息便利。她调侃“刷一个小时抖音能获得好多没有用的技能”,也坦言社交媒体已经和书本、知识属性网站一样,成了她寻求有用的知识的重要平台。比如小红书是她的“生活指南”,“要出去吃饭、游玩,得先搜搜攻略。”b站则是她的学习工具,“逢考试必打开,有一些博主会帮忙划某些专业学习的重点,甚至领学、领读、领背。”
中青校媒调查发现,社交媒体正在满足受访者各方面的实际需求和精神需要,包含沟通、交流方便(60.32%),方便分享短视频、图文消息等产品(50.63%),分享心情,情绪释放(42.01%),打发时间、缓解无聊(40.74%),获取信息、知识更便捷(30.03%),容易找到符合兴趣的内容,可以交流讨论爱好(16.80%),社交圈扩大,更容易找到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8.36%),可以获得关注,收获粉丝(2.85%),等等。
蒋俏蕾介绍,“社交属性是社交媒体共通的特点,无论是即时通信类、陌生人社交、论坛社区等,都是依托于社交网络建立起来的新的媒体应用”。换言之,用户通过媒介化的方式建构或者维系既有的社交网络,或者建立新的社交联系。相较于年龄较大的“网络移民”群体,大学生自身的社交网络和社交媒体上的网络存在很大的交叠,在蒋俏蕾看来,这是社交媒体对大学生吸引力高的原因之一。
社交媒体为萧文拓展了社交空间。“如果在班级群里,我基本上是不会说话的,大家天天都会见面,如果在陌生人的群里,我就会放得开,大家聊的话题我会马上加入。”萧文觉得社交媒体上结识的朋友大都是由于某个共同话题而互相认识,会有更多共同语言。
除了“学习工具”“生活指南”,对于于志成而言,他对兴趣爱好的追求也少不了社交媒体的加持。20岁出头的他是个“老票友”,热爱京剧、昆曲。他一般在b站听京剧选段,在小红书搜索京剧舞台摄影要领,在公众号接收民国梨园故事。
想在线下空间找到有小众爱好的同龄人并不容易,但在网络世界,于志成有不少素未谋面的票友。他时不时会在京剧博主的视频下评论,比如一条为大家解释演员服饰装扮的评论就在一条视频下获得了最高赞。
成为京剧类视频评论区里的常客后,这位00后戏迷也在抖音京剧圈儿交上了朋友。他的互相关注里有一位票友,是中国“十大名票”之一。今年3月的一天,他发现自己的互相关注里多了一位重量级人物——我国著名京剧演员阎桂祥。他激动得赶紧截图发了朋友圈,把这个好消息向微信的1000多位好友“广播”。
狂欢后有反思,00后社交媒体里边“冲浪”边“治水”
在社交媒体上,除了寻找学习资料,杨紫琳也会寻求娱乐。她爱看吃播、喜欢电影解说。“小帅小美的故事,我一中午能看3个。”
信息的“碎片化”是把双刃剑,快速获取信息的同时,杨紫琳感到,奔腾的信息流席卷着她的时间滚滚流逝。只是想上抖音搜索怎么清理电脑的c盘,结果点赞列表多出许多“诱人”的新视频;想上b站搜索一个知识点,结果一不小心就多看了几个吃播。
陈宇龙用“扁平、交流、碎片化”描述他眼中的社交媒体。平日里有点社恐的陈宇龙会在社交媒体上“大胆社交”,原因是陌生社交让他放松、压力全无。但最近,陈宇龙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刷短视频软件的时间。他发现一些社交媒体不能很好地满足获取信息的需求,并且会占用大量时间,浏览一段时间后“感到异常疲惫,没有收获,反而多了‘罪恶感’”。
中青校媒调查发现,一些受访者在意识到自己在社交媒体里“冲浪”过头后开始主动“治水”,69.17%受访者会主动减少社交媒体的使用,排在第一位的原因是社交媒体占用太多时间,线下生活受到影响(63.21%)。
蒋俏蕾也关注到了人们对社交媒体进行“断舍离”的现象。她介绍,时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刚性的,在社交媒体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势必会与学习、工作、休息和其他交往的时间发生竞争甚至冲突。因此,不少大学生会主动对社交媒体的使用进行调试。“有的同学会使用外部软件来管理社交媒体的使用,统计在不同平台花费的时间。”
蒋俏蕾也指出,判断社交媒体使用是否达到沉迷,并不是单纯通过使用时长,而是要看是否发生了强迫使用和损伤的情况。“如果明明已经不想使用了,但还是忍不住打开,行为和意志发生了背离,或者因为社交媒体的过度使用对身体、心理、社会功能等造成损伤,如睡眠不足、焦虑不安、身体不适、人际冲突、学业下降等,那么就需要调整社交媒体的使用。”蒋俏蕾提醒。
中青校媒调查显示,52.77%受访者认为其占用过多时间;47.64%受访者认为信息真假难辨,虚假、有害信息传播空间广;45.29%受访者认为网络表达容易情绪化,甚至出现网暴等行为;41.52%受访者认为网友身份难辨,有通过社交媒体诈骗的行为;33.08%受访者认为个人信息保护机制不够,隐私容易泄露;19.95%受访者认为针对用户偏好的推荐算法容易形成信息茧房,收到的信息种类单一。
杨紫琳的另一个担忧就是隐私。“我发现我在社交媒体基本等于‘裸泳’,别人会把你的信息全扒出来。”她用抖音发过一段时间视频,但很快有人给她发私信,说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什么人,还从微信添加她的好友。她没敢添加这个陌生人,关掉了自己发布的抖音视频。
苏逸然同样对社交媒体的发展现状感到“喜忧参半”,“一些带链接的‘安利帖’,真的点击购买了实物后却大失所望。”这种落差感让她对部分“安利帖”好感度很低。此外,部分社交媒体被不法分子盯上,她的一位好友的家人就曾在使用社交媒体的过程中遇到骗局。她期待社交媒体加强对用户身份的审核验证,同时加强对内容的监管力度。
中青校媒调查发现,73.72%受访者期待提升网民媒介素养;66.26%受访者期待平台加强用户信息的管理,保护好用户隐私;60.34%受访者期待平台加大对虚假、有害信息的发现和打击力度;29.33%受访者期待增强对青少年的防沉迷机制,建立针对成人的防沉迷机制。
杨紫琳每天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达五六个小时。尽管现在她没有“逃离”社交媒体的想法,但她记得考研那段时间,关掉朋友圈的那段时光,不仅让学习免受打扰,还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焦虑。
杨紫琳并不排斥社交媒体,并享受它带来的便利和机会。在她看来,做好必须做的事情的同时,也可以尽情地拥抱社交媒体带来的信息、知识和广阔世界。
(根据受访者需求,文中萧文、苏逸然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程思 毕若旭 王军利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