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出动绘制乡村振兴新图景-澳门凯发

一群高校师生的乡村规划实践

中国青年报  |  2022-04-13作者: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贵州理工学院大三女生李安花有个奇特的“工作后遗症”。走在路上,看到路灯、垃圾桶,她总是下意识地上下打量:路灯有多高、间距多少米?有时,她还会打开手机,标记路灯或垃圾桶的位置。

    这个“后遗症”来源于去年暑假。去年7月初,她和30多名教师、同学受贵州省锦屏县委托,到县里为当地3个村庄编制规划。这群高校师生要做的工作,是贵州省乡村振兴图景中的一小块拼图。

    如今,他们参与的拼图越来越大。

    初到东庄

    到了锦屏县,30多名师生分头前往3个村庄。李安花去的东庄村距离她的家乡剑河县只有一山之隔,一进村子,李安花感到一阵亲切,“好像回家了一样”。

    路途的艰险让师生们记忆犹新。东庄村到锦屏县城的直线距离不远,但开车需要两个小时,路陡,弯多且急。有个老师觉得,从县城到村里,“简直有100个弯”。事实上,单是从乡镇到村里这12公里,就有193个弯。

    村里优美的风景让大家忍不住赞叹。大片的梯田,从山脚到山顶,极为壮观。向对面山上望去,满眼都是绿色,密实的绿色是水稻,稀疏的绿色是还没开花的金丝皇菊。村里还有个小瀑布。

    优美的自然景色之下,是略显破败的村貌。东庄村曾是深度贫困村,人均耕地不到1亩。村里的路狭窄、老旧,有的没有硬化,有的已经破损。青壮年大都外出,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妇女。

    村里平地少,村民的房屋沿山分布。早先村民用锄头刨出台阶,每天从这台阶通行。后来台阶做了硬化,但时间久了,水泥已经开裂。

    东庄村小分队的10余名师生分成三四组,在村里这五六天,他们要将全村村民悉数走访一遍,还要查看村里的整体环境、景点、产业等。

    访谈的内容五花八门,包括村民家的情况、人口、孩子上学的诉求等,重点是要听取村民对于村庄改造的意见。

    东庄村以苗族、汉族为主,还有少数侗族村民。在这个多民族混居的村寨,访谈时还要关注到各民族的文化习俗。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黄娅注意到,汉族村民家里供着祖宗牌位,苗族村民则供奉子孙桥——苗族人认为,桥能送来子孙,象征着多子多福。在规划中,各民族村民的意见都要尊重。

    黄娅负责主持锦屏县的规划项目,也是东庄村的带队老师。黄娅坚持认为:要做好村庄规划,就要听取每一户村民的意见,“村民是一个地方的主体,我们必须听取他们的意见,才能让他们受益”。

    为村庄绘制图景

    清早起床时,满耳鸟叫声,山腰上云雾缭绕,师生们吃了简单的早饭就准备开始当天的工作。

    走访村民不算轻松。全村有401户人家,有的农户不在家,由村干部提供资料,或打电话聊聊,即便如此,一个小组平均每天也要走访四五十户。李安花从小习惯了爬山,但一天的走访工作结束后,她还是觉得腿疼脚麻。

    李安花和另外两名同学跟着一名教师和一名村干部入户走访。这位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的女生负责查看农户家的厨房、厕所等基础设施,她要留意村民家的厕所是水厕还是旱厕、猪圈有没有改造等。建筑学专业的同学负责查看、记录建筑的整体构造和内部布局,环境设计专业的同学主要负责和教师一起访谈村民。

    实际访谈中难免遇到困难。村里年轻人少,老年人多,建规学院的年轻教师张李楠发现,有的村民对于很多东西都没有概念,体育锻炼场地、公园、广场等城镇居民习以为常的设施,他们没有接触过,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

    此前,这支规划团队已经跟村干部、村里的党员等开过座谈会,他们对于村庄有明确的期待:入村的道路要拓宽,道路两旁可以布上花海;产业路、机耕道要修好,让村里的路网畅通起来。

    走访结束后,张李楠总结,村民大都期待做好基础设施,垃圾桶、交通设施都需要增设。不少村民不约而同地提出,希望修好污水管道。

    驻村第一书记隋元明说,在东庄村,海拔最高的农户和最低的农户垂直距离有400米。对于沿山居住的村民而言,污水管道是必需的设施,如果污水直排,就可能沿着山坡流到下面的村民家里。过去,各种污水都通过同一根管道排出,而这些沟渠已年久失修,有时生活污水乃至粪水还会溢到台阶上。李安花也听村民说,一下雨,管道里的污水就会冲出来,臭味很大。

    除了硬件设施,村庄的文化、产业也是规划的一部分。黄娅组建团队时,除了本学院的教师外,还特意邀请了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民族学的教师蓝文思,以及研究经济学和乡村治理的教师。

    在村里访谈时,蓝文思有个意外收获。东庄村的“十二诗腔苗歌”是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歌词一半是汉语,一半是苗语。在蓝文思过去的调研经历中,从未见过这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十二诗腔苗歌”讲述了民族迁徙、融合的历史。明清时候,做木材生意的汉人进入苗寨,在此繁衍生息。更特别的是,村里的苗族杨姓和汉族杨姓共用一本家谱,异源合流。

    在这名民族学博士的眼中,每个村子都有各自的文化特色。她负责从文化的角度为规划团队提供信息,真正做到“一村一规划”。而且制订规划时,要充分考虑当地村民的文化意愿,比如若要新修建筑,“既不能完全按照苗族建筑来建,也不能完全按照汉族建筑来建”。黄娅认为,“规划不只是硬件的东西,要有‘魂’”。

    东庄村的林地资源丰富,规划团队建议村民发展林下经济,种植中药黄精。

    他们为这个村子确定了“五彩森林带”的主题,杜鹃、金丝皇菊、梯田会在不同季节带来各种色彩的景观。

    到了夜里,漆黑一片,山路沿途的路灯星星点点,勾勒出村庄的轮廓,这让蓝文思想起宫崎骏的动画电影《萤火虫》。这样的梦幻场景成为东庄村规划的另一个主题。

    蓝文思经常到村里做田野调查,白天走访村民,晚上整理当天的访谈资料,最迟要熬到夜里一两点。这是蓝文思第一次跟建规学院的师生一起做项目,她看到,他们有时要熬到夜里三四点,赶在当天把图做出来,村里调研的最后一天,他们干脆熬了个通宵。

    在每天10小时、持续数天的高强度调研走访后,东庄村的未来面貌逐渐清晰起来。

    村庄的未来

    在村里调研,条件不算太好。女生住在村小的宿舍里,男生借住在村民家,地上铺张凉席就是床铺。

    但村民的热情弥补了简陋的条件。张李楠记得,去一个老奶奶家走访时,她热情地拿出家里仅有的南方黑芝麻糊冲给大家喝。每天吃饭时,李安花发现当地村民总在变着花样给他们做饭,总想让他们挨个尝尝当地特有的菜肴——自家晒的蕨菜干、山上挖的竹笋,甚至还有七星鱼。李安花知道,这种尾巴上带有星星斑点的小鱼生活在附近的河里,很难找。可出现在他们餐桌上的七星鱼个头还不小,“一看就是去山沟里特意抓来的”。

    对于李安花来说,参与过规划项目后,课本上“公共服务设施”“景观小品”“土地处理”等抽象的概念变得鲜活起来。它们是村口道路两旁的路灯、垃圾桶,不同用途的道路上,路灯的高度、间距都不相同。他们为东庄村规划了4米宽的产业路,高七八米的路灯,便于大车通过。

    过了半个多月,张李楠带着设计效果图又返回东庄村,给村民代表做了效果演示。黄娅希望,通过这样不厌其烦地反复沟通,“做一个能真正落地的规划”。

    对于当地人来说,乡村规划往往承载着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黄娅和同事曾为贵州铜仁的腊尔山红色岩溶景区做过规划,这个景区成立已有10余年,但名气不大。黄娅来到景区时是一个工作日,没看到游客,只有几名村民。她听说,周末和节假日会有些外地游客,但不多。

    那是黄娅第一次见到红色岩溶景观。大片大片的红色岩石裸露在地面,走在小径上,身处红色岩石的包围之中,她感到非常震撼。黄娅听资源与环境学院的同事说,红色岩溶在地质研究中有很高的价值。

    黄娅综合当地的红色岩溶景观、红苗(苗族的一支)、红色文化和1万亩红枫,提出“四红”的设想,还设计了“红枫”“红苗”等不同风格的民宿,以及4种风格的休息亭、凳子、垃圾桶等景观小品。

    当地政府和村民都希望景区发展起来,附近村庄的青壮年村民平时在外地打工,如果景区人气旺了,他们节假日可以到景区帮忙收门票、做小吃,在家门口赚钱。

    东庄村的规划结束后,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过了几个月,施工队开工。张李楠经常在驻村干部隋元明的朋友圈里看到村庄的近况:金丝皇菊开花了,黄精的种苗种下去了,仿古步道、石板路铺设起来了……施工队时不时联系这支规划团队,询问设计细节。村里还想请蓝文思帮他们修村志、整理“十二诗腔苗歌”的歌词。

    做规划项目这十几年来,黄娅感觉到村庄也在悄悄发生变化:村支两委的干部能力有了明显提升,以前担任村干部的村民主要靠威望,现在的村干部文化素质、管理能力等都比过去高了不少,而且大多在发展产业方面有过人之处。

    每次做乡村规划,召开村民大会是必经程序。以前开村民大会,一到询问村民意见时,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如今开会,村民你一嘴、我一嘴,说得热闹。

    作为贵州省质量技术监督局派驻东庄村的第四任驻村干部,隋元明希望改变村里的帮扶方式,真正实现从“输血”到“造血”的转变。这些希望正随着金丝皇菊和黄精绿色的种苗一起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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